姚俊霞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每到炎热的盛夏，人们会悄然去距离广元城区约莫七十里地的曾家山逗留几日，用它那少有的清凉，洗去心中因夏日乃至世事而升起的倦怠和烦闷。与临近的秦岭相比，曾家山不是最高的山峰。与峨眉、青城相比，曾家山没有古朴的庙宇殿堂可供人拜佛问道，然而，它却因林木苍郁、涵谷幽深而浑然出几分凝重，又因沉默千年的白羊古栈、麻柳刺绣而凸现出几分平实和淡泊……
第一次去曾家山时，车行至半山腰，我不经意地隔窗向外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令我大吃一惊：苍苍茫茫的一片云海，云涛在夏风的吹拂下，时而回旋，时而舒展，把我们方才驶过的小镇、山路以及山路两旁的浓郁林木遮蔽殆尽。云海之上，我们的车恍若仙化的一艘小船，云涛轻摇着船舷，仿佛要把我们送入仙境。我们继续往上，山上的树木极有灵性地向我们频频点头，仿佛想将我们留下来与它们一同承接上苍赐予的厚爱——盛夏的凉爽。然而我们只在曾家山歇息了一会——我们的目的地是荣山。继续上路之后，有同事讲起了麻柳刺绣、白羊古栈、汉王洞以及汉王洞外那些挺立了两千年不倒的石兵。由于机缘不巧，我没看到麻柳刺绣的布针走线，但沿着白羊古栈，我们看到了同事所讲的另一种壮观：白羊古栈的静默和汉王洞的幽深以及洞外那些身披盔甲的士兵令人震撼的两千年的坚守。两千年来，古栈上的铿锵声已然凝固，汉王洞外的那众多的兵士还在守望着什么呢？
没到川洞庵之前，我已经觉得曾家山的每一个人每一株植物都潜藏着一个故事一个传说。可到了川洞庵，我才发现，在这里，可以把人们的想象从今天追溯到远古的时代，望帝杜宇妻子的庙宇遗迹凝聚在一根躺在洞底的朽木之上，望帝化成的杜鹃鸟啼出的鲜血染红了洞壁丛生的杜鹃花，在杜鹃花丛中，稀有古木枝繁叶茂，相思红豆伸手可撷，神奇幽洞在林木粗藤中时隐时现，飞仙宫中，马嵬坡侥幸存生的杨氏贵妃乘莲飞去留下的连池承接着阳光的探视，等待着她灵魂的归来。
穿过石笋坪鬼斧神工劈开的山门，恍若置身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中，然而这里并不是桃花源，而是羌族后裔们聚居的地方。石笋坪里没有几户人家，或人或物都给我们一种清远而淳朴的感觉。那里没有荒芜的土地，房屋干净而古朴，完整的清末穿斗式两层木楼，木楼在修建的时候不知为何未及刷漆，我伸手推开那半掩的半圆房门，房门发出的那种木质的历经沧桑的吱嘎声，令人恍若遁入了清末民初的空蒙岁月。这时，一个身背一米多高的木制椭圆背水桶的汉子从林中小道上走过来，给凝固的木楼平添了一种遥远的灵动。从木楼出来，迎面而来的是一片高耸云天的石笋林，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座石笋的顶端，一块石翅斜伸出石笋，活像一只跃跃欲飞的雄鹰。石笋坪里的一位大姐告诉我说，这座石笋的顶上有一块一百来平方米的平台，可供人们远望和歇息。我抬头仰望石笋，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一百来平方米的平台将如何在笋尖上展开，更不明白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何以会攀爬上顶端远望，远方有什么希冀能动摇他们保持已久的纯朴？是不是也像那石笋尖那栩栩如生的雄鹰，做一个跃跃欲飞的姿势，却永远固守着自己的恬淡？
吊滩河是一条好几公里长的峡谷，一条清汪汪的小河在谷底潺潺流淌着，我们一边走一边寻找着这条小河的去处，沿河走出不长的一段，只见它霍地一头扎进一个n形的山洞。我问同行的朋友它会流向哪里，那位朋友说不知道，只知道这里的有些大山的腹部全是溶洞和地下河；他还说，吊滩河过去不叫吊滩河而叫吊胆河，那时这一片山林峡谷常有虎豹出没，从这里路过，得提心吊胆集数人一道才能通过。大家听了都心悸地四下里看了看，今天这里没有了虎豹，只有河岸边长长一溜向深处蜿蜒的草地，走在上面，像是走在厚厚的地毯之上，脱下鞋光着脚走，青草对脚心的抚摸会令人感到特别的温馨。我们没有走到这条峡谷的尽头——那得花好几天的时间——便往回返，在回返的路上，我们看见了一座连飞鸟也难驻足的峭壁上横着三根圆木，圆木之下，有几个类似窗口的小洞，是哪个朝代的什么人曾经在那里居住过呢？他们是怎么攀爬到那么陡峭的山壁之上又以什么来维持生命呢？
我们静静穿行于清宁的土路，夏日的喧嚣早已淹没在道路两旁起伏的林涛中。一个朋友打破了沉默，他说，在距离曾家山几公里的地方，还有一个林场，那里有壮观的清绿色屏障，茂密的森林遮天蔽日，进入其间，古木参天，天光斑驳，仙雀鸣唱，彩蝶翩翩。在曾家山啊，每一个季节都会给你一份惊喜，只要你善于发现。
我不知道我是否属于善于发现的一类，但“不吃冰棒不摇扇，中午睡觉盖被毯”的夏日清凉我领略过了，那林木葱郁、山峦苍翠、幽洞奇景我也领略过了，我没有领略过的是什么呢？我想，我没有领略过的，或者就是像曾家山人一样远离夏日的喧嚣，在清凉的天地里步入各自的生命河流，通过自身的真诚和努力，使人生路上的森林也葱郁繁茂，凉风扑面，一如曾家山超然物外和清宁逸远。